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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53章 萬年窮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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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53章 萬年窮逼

蒼山如雪,渺渺似畫,在這白雪皚皚的山林之間,三個身穿藍布襖的村民,一邊用鐮刀開路,一邊竊竊私語著。

阿大、阿二和阿幺是村裏組織上山的第五組,他們負責搜尋的也是可能性最小的區域,因為村長很清楚,他們三個人除了不太靠譜以外,還十分膽小。

所以村長就讓他們來這座小山搜尋。

這座山道路偏僻,平時很少有人會進來,按照村長的估計,僵屍是最不可能來這裏的。

阿大拿著鐮刀在前面開路,而阿幺手拿銅鑼,這是每組村民都用來報信的,一旦發現僵屍,便第一時間用最大的力氣敲響銅鑼。

“我說阿大,我們一會要是遇到了僵屍該怎麽辦?”阿二走在中間,肩上扛著一捆麻繩,草木皆兵。

“你怕個啥嘛?”身後的阿三嘲諷道,“你啊就是老鼠膽!”

三個人吵吵嚷嚷的聲音,在寂冷的山林裏回蕩著,中間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麽,他們產生了爭執。

“阿二,有本事你別跑!”阿大手舉鐮刀在後面追著,“搞了半天,原來我家丟的那只雞,是你偷的!”

“阿……阿大!我……我也不知道啊——”阿二哭喪著臉,邊跑邊解釋,“我也不知道那只雞是你家的啊,要怪就怪你自己。”

“你也不在你家雞身上,寫上你阿大的名字!”

此刻的阿二心裏也很委屈,他只是跟阿幺隨便談論烤雞的事情,卻怎麽也沒想到,他路邊隨便抓的雞竟是阿大家的。

“你……你說什麽!你別跑!”

阿大怒火中燒,他追著阿二上了山,阿幺在他們身後呼哧呼哧地追隨。

.

隨著越跑越遠,阿大發現阿二的身影,不知不覺地消失在了迷迷風雪之中……

“阿二!阿二!”

阿大停下來,他扯開喉嚨沖前面喊了兩聲,沒人回答。不曉得是阿二聽到了不敢回答,還是根本就沒有聽到。

“阿幺?阿幺!”

阿大倏然感到了一種莫名的心慌,他連忙看向身後,不知在什麽時候,一直跟在他身後的阿幺不見了。

“啥情況?咋都不見了,人呢?死哪去了?!”

阿大緊了緊手裏的鐮刀,只好選個方向繼續前行,他一邊走,一邊喊著阿二和阿幺的名字。

“阿二!阿幺!……阿二!阿幺!……”

山林裏只有阿大自己的聲音在回蕩著,他有種被人世遺棄的孤獨與恐懼感。

阿大的靴子陷在雪堆裏,深一腳淺一腳,早已冷得失去知覺,就在他感到有些絕望,想著自己要不要獨自下山,哪怕冒著被村長臭罵一頓的時候……

前方高大的樹影之間,他隱隱地看到了一個人影,由於距離太遠,他也不敢確定。

按理說,在這種時候碰見別人,他應該第一時間沖過去才對,可在這個想法升起的瞬間,他就沒來由地停了腳步。

因為,他想到了另一個可能——僵屍!

在無法確定對方身份的情況下,阿大只能躬著腰,悄悄靠近,臉上的神情十分緊張。

期間他雖然弄斷幾根樹枝,發出了一些聲響,可那個人影顯然沒有發覺,依舊靜靜的站在那裏。

距離不斷縮小,他能夠大概看清那個人的樣子。

那個人影背對阿大站著,一動不動,身上也穿著和他一樣的村民衣服。

“是阿二還是阿幺?”阿大一時看不太出來,他只能肯定是他們的其中一個,見對方是夥伴而不是僵屍,阿大緊張的心也放了下來。

他從樹後站出來,笑著喊道:“餵!你怎麽跑這來了?”

對方沒有他想象中的轉頭熱切回應,而是依舊一動不動地背身站著。

阿大一臉的疑惑,他又向前走了一段,這時他也終於看清了對方,這個人手裏還拿著銅鑼。

是阿幺。

“餵!阿幺!你……”

阿大上前一拍阿幺的肩膀,隨即就楞住了,他只覺阿幺的肩膀一片冰涼,也不知是站了多久,肩上落了一層厚厚的積雪,阿大只是稍微接觸,便感覺一片的潮濕與冰寒。

如果不是看對方背影就是阿幺,阿大根本就不會相信,這會是活人的肩膀。

“阿幺?”

阿大上前推了推阿幺,積雪從阿幺的頭頂掉落,他身形木然,沒有一點反應,再看他的臉……

只見阿幺的臉慘白如紙,瞪大的雙眼一眨不眨,如石化了一般。

“發,發什麽事了?”阿大被阿幺的模樣嚇了一跳,心中的警覺大起,他磕巴著,警惕地看向四周。

周圍山霧如未知的深淵,靜得令人發寒。

一直不動的阿幺,嘴微微張開,艱難地發出聲音:“上……上……上……”

“上?”

阿大疑惑地向上看去,接著他就看見了一張臉,一張露著獠牙的人臉,雙頰幹癟得早已看不清原來的樣子。

這張臉幾乎快要貼到阿大了,他竟是自上而下,倒吊在樹上的。

“僵……僵屍!”

一聲殺豬似的吼叫,伴隨著一陣急促的銅鑼聲,沖出山谷直沖雲霄,回音流向周邊的樹林。

所有出來搜山的村民都聽到了,他們紛紛拿著武器趕來。

天氣跟季節的原因,才下午三點多,夜色就有一點昏暗,大雪有停歇的跡象,此刻的村子中間,巨大的篝火照得整個村莊亮如白晝。

村民們全都圍著篝火搓手哈氣,他們臉上布滿緊張和激動的神情,因為就在剛才,他們突然收到了一條重大消息。

僵屍被抓住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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篝火前面插著一根有一米粗的大木樁,而木樁上面有個人被五花大綁的釘在木樁上。

這個人皮膚臟黑,衣衫襤褸,瞧不清什麽樣,但嘴間那對鋒利的獠牙已經說明,他就是僵屍。

還正是前些天被他們埋在土下,詐屍傷人跑到山裏,又出來作亂的那位。

“天靈靈……地靈靈……天靈靈……”一個巫師手拿法器圍著僵屍不斷跳著,並時不時地往僵屍身上灑上一些雞血。

“嗷——”

隨著儀式的進行,僵屍不斷發出恐怖的慘叫。

“請神母上身!請神母上身!”巫師身體顫抖,翻著白眼。

“焚盡邪靈!”

只見巫師喝了口水,然後在嘴裏咕幾下,猛地噴在僵屍身上,接著詭異的一幕就發生了,僵屍冒起絲絲白煙,像是真的被點著了一樣。

“嗷嗚……殺……殺……殺……”

僵屍的嚎叫更加慘烈,臉上的神情也更加的猙獰,他惡狠狠地掃視著所有村民,似要把他們生吞,被他看到的村民頓時心中發寒,被嚇得連連後退。

“焚盡邪靈!”

巫師翻白雙眼,再次向天振臂一呼,頓時僵屍身上的白煙更濃了,同時還發出濃烈的刺鼻氣味。

“啊!”

僵屍好像是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脅,他開始劇烈掙紮,可他身上的麻繩太粗了,根本掙脫不開。

而讓所有人沒想到的是,這根一米多粗的木樁,卻是插在這裏很多年了,風吹日曬,根部早已腐爛。

在這僵屍的劇烈搖晃之下,發出“轟!”的一聲巨響。

木樁齊根斷裂,轟然倒坍了。

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這突發情況。

“哇!僵屍吃人啦!快跑啊……”

圍觀的村民瞬間慌作一團,四處奔逃,而力大無窮的僵屍,竟然就背著木樁,飛快地向外奔逃。

那些跑得慢的,又正好擋在僵屍身前的,僵屍也毫不客氣,張開血盆大口啃咬。

現場頓時血液紛飛,原本做法的巫師和組織儀式的村長,更是被慌亂的人群沖翻在地,也不知被人踩了多少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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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子輕在雪山栽了多個跟頭出現在村裏的時候,只來得及看見僵屍跑走的身影,他趕緊追了上去。

雪又下大了。

陳子輕追到山裏,發現僵屍在吃抓在手裏的村民。他張了張嘴:“岳……”

“岳起沈?”陳子輕被眼前的畫面沖擊到了,他吃力地喊出這個名字。

僵屍啃食的動作令人毛骨悚然,村民驚恐淒厲的慘叫震耳欲聾。

陳子輕顧不上別的,他連忙把在下山途中準備好的趕屍符逃出來,找準機會,趁僵屍不備,用力拍他眉心。

緊接著又是一張。

陳子輕一口氣貼了好幾張才勉強讓僵屍滯住,猩紅暴虐的眼灰下去。

“快走。”陳子輕提醒掉在地上的村民。

村民沒動靜,已經昏迷了,陳子輕只好把他留在這,在附近做了點記號,讓村民盡快來尋他。

做好這個動作,陳子輕又從蒼蠅櫃拿出畫好的一沓趕屍符,全部拍在僵屍眉心部分。

僵屍蓬頭垢面,身形高大,肩寬腿長,烏黑的嘴邊露出兩顆沾著血塊的獠牙,十根手指都是黑色長指甲,他臉上的臟汙很重,看不出真實面貌。

雙手的骨節因外力變形,是新傷。

陳子輕語無倫次地說:“我把你的臉擦擦,很快的,馬上就好。”

抓一把雪放到僵屍臉上,輕輕地揉開。

臟了的雪撲簌簌落下。

陳子輕抓了幾次雪,才把僵屍臉上厚重的臟汙去掉一些。他到嘴邊的聲音戛然而止,眼裏的神采也沒了。

不是。

他的心裏空落落的,不是啊。

陳子輕看著面前直立不動的僵屍,念出他的名字:“邱長銳。”

僵屍抵抗不了趕屍符,自然沒有動靜。

陳子輕說:“你做了什麽讓自己變成僵屍的?”

意識到自己不亞於在問大雪問光禿禿的樹,陳子輕咬牙:“真害人。”

“害人害己!”他啐一口,冒著風雪帶僵屍回山頂。

雖然陳子輕很想讓變成僵屍的邱長銳自生自滅,可對方會傷害人類。邱長銳是低級的僵屍,真的會把爪子刺進人腦裏,挖出腦漿吃。

那就不能放任不管,陳子輕打算把邱長銳送回邱家。

誰讓他本領不高,沒法直接把僵屍弄死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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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子輕還沒走近就看見邱宜雪還躺在地上,從頭到腳蓋了一層不厚也不薄的積雪。

見狀,陳子輕的眼皮徒然跳了下,他丟掉拴著僵屍的繩子,快速沖到邱宜雪面前,邊喘邊喊。

邱宜雪一動不動,靜靜地躺著。

陳子輕胡亂抹掉他臉上的雪,也不知道是雪太冷,還是對方的皮膚太冰,他的手被凍得僵硬發麻:“邱宜雪?王禹?大哥!”

怎麽喊都沒反應。

陳子輕的眼皮跳得更厲害了,他提著心把手伸到邱宜雪的鼻子底下。幾秒後,陳子輕打了個哆嗦。

沒呼吸了。

邱宜雪死了,王禹也死了。

怎麽就死了,他去下山的村裏前,他們還說過話不是嗎。

這才多久啊,為什麽沒有呼吸了呢。

陳子輕在風雪中呆坐了片刻,血腥氣把他疲憊至極的神經末梢拉得輕輕晃動,他猝然想到什麽,抖著手檢查邱宜雪的身體。

最終跟著血腥解開邱宜雪的大衣扣子,入目是被鮮血染紅的胸膛,那裏有個窟窿……

陳子輕又呆了好一會,他艱難地把邱宜雪的身體翻過身,見到對方背後的積雪都是紅的。

子彈從後背穿透到了前胸。

“哪來的槍傷啊?”陳子輕喃喃,他的眼瞼顫了顫,眼睜睜地看著邱宜雪一點點消失。

陳子輕鈍鈍的腦子徒然一下清明無比,他恍然大悟。

那晚他們往湖邊跑的途中,後面傳來了槍聲,邱晁的人馬對他們開了槍。

所以,邱宜雪那晚就死了。

帶他回國找岳起沈的,一直是陰靈。

陳子輕想笑卻笑不出來,會一些道士術法的他竟然一路跟陰靈為伍,卻絲毫沒發覺。

太荒謬了。

倏地,666說的話在陳子輕的耳邊回響——靈異120區任務背景的某種情境下,鬼跟人無異。

無異……

陳子輕看著逐漸消失的屍體幻影:“對不起,是我連累你了。”

“如果不是你帶我離開邱晁的掌控,那就不會中槍。”

“雖然我不清楚你會因為用到邱家財富遭到什麽反噬,多久會降臨,但你十有八九能過完這個年。”

“因為我,你死在了年前。”

“或許你的反噬不嚴重,它只是讓你失去擁有的一切,命還在。”

“現在你的命沒有了。”

“對不起。”

“我沒想到陪我來這裏的是你死後的執念,我也沒想到你傷得這麽重,我以為我回來的時候,你會是王禹,埋怨我怎麽才回來,叫我看看你的傷,讓我想辦法幫你處理包紮。你也會是邱宜雪,安撫我說你沒事,然後和我一起押著變成僵屍的邱長銳離開,我們商量後續,你繼續陪我找岳起沈。”

“事情都沒有朝我想的方向發展,我也沒能把岳起沈帶到山頂。”

“我不知道該能說什麽了,就到這裏,可以嗎?”

“謝謝你陪我穿過大洋彼岸回到國內,也謝謝你陪我尋找我的愛人,無論是作為前任,還是作為大哥,我知道你都盡心盡力,我明白的。”

“對不起。”

眼皮底下的幻影徹底消失的前一刻,陳子輕小聲和他告別:“王禹,邱宜雪,再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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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頂徒留一人一僵屍,風雪交加,天地迷亂。

地上的積雪白皚皚的,絲毫不見被血液染過的跡象,一切猶如錯覺。

陳子輕把邱長銳脖子上的麻繩取下來,換成他用積分買的鐵鏈,拉著走。

為了避免僵屍化的邱長銳暴走,隔一會久就換一批趕屍符。

陳子輕不知道在雪地裏走了多久,他的鞋子裏濕了,腳趾凍得沒了直覺,腦子是木的,臉上渾然不覺地掛著神經兮兮的表情,嘴裏還不正常的哼起了歌。

要是有路人經過,會把他瘋子。

大雪天拉著一個僵屍,不是瘋子是什麽?

陳子輕把鐵鏈馱在肩頭,吃力地往前走,雪已經快要到他膝蓋了,感覺一轉眼積雪就到了這深度。

“我會死在雪地裏嗎?”

這年頭只停留了不到十秒就被陳子輕撥開,不會的,他是宿主,唯一的死亡是登出。

陳子輕勉強打起精神,他舔了舔開裂的嘴皮,嘗到點鐵銹味。

“呸!”

陳子輕把一口帶著血絲的唾沫吐在雪地裏,那血絲被白色襯得尤為明顯,他無意識地瞪了一會,扭頭看僵屍:“二叔,你冷嗎?”

“僵屍怎麽會冷。”

“岳起沈那個僵屍是會冷的,他還有心跳,有感覺,有生理本能,他快變成人了呢。”

陳子輕悵然,世事多變,讓人猝不及防就迎來了驚天動地的走向。

走了會,陳子輕再次轉身,他一腳踹在邱長銳腿上,咬牙切齒道:“是你們把他害了!他爹也沒逃過你們的毒手!你們死不足惜!”

邱長銳額頭的一疊趕屍符在風雪裏飄動,嘩嘩作響。

陳子輕連著踹了他十幾下,踹得自己站不穩,一屁股坐在雪裏,總算是將內心積壓的負能量送出去了一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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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更半夜,萬籟俱寂時,陳子輕帶邱長銳去鎮上,把他拴在一棵樹下,仔細將他蓬亂的長發理到後面,露出能認出是邱家二爺的面貌。

之後就是等。

陳子輕去對面找了個避風的角落坐著,他把外套後面的帽子拉上來,手揣在袖筒裏,閉上眼睛打盹。

天漸漸亮了,街道上出現了人影。

到上午,樹下熱鬧了起來,有的對著被栓的人拍照錄視頻,也有上前詢問的,沒哪個手欠的撕下符。

因為他們沒吃過豬肉,卻也見過豬跑,那貼著黃符的人嘴邊有獠牙,指甲又黑又長,脖子上的大鐵鏈粗得很,他的樣子實在可怕,要是在演戲,那也太逼真了。

況且沒聽說哪個劇組來鎮上拍戲。

鎮民們都在觀望。

陳子輕覺得穩了的時候,有個刷到視頻跑來的網友在一雙雙眼睛的註視下,動手去撕邱長銳額前的符。

剛把最外面一張撕開點,邱長銳就發出“嘶嘶”的低吼聲,鼻息裏混著濃郁的血腥爛肉氣味。

那揣著獵奇心理的網友被嚇得屁滾尿流。

正要開口阻止的陳子輕把嘴閉上,繼續窩在角落裏。

不多時,來了一夥警方,他們既沒貿然解開拴在樹上的鐵鏈,也沒去管那些符,而是拉了條警戒線,把樹下這塊地方圍了起來。

陳子輕相信,這件事很快就會驚動遠在京城的邱家。

隔天一早,一輛車來了鎮子裏。

陳子輕料想是邱晁親自處理這樁事,讓他意外的是,來人年輕陰柔。

雪停了,路兩旁的積雪還算幹凈,路中間的稀爛臟黑,不是車輪印就是腳印。

邱燕林站在車門邊剝了塊巧克力含在口中,慢慢等巧克力融化了,苦味滲透肺腑,他才踏步去樹下。

“二叔,真是你啊,前段時間你不知所蹤,大家都急壞了,敢情你來這窮鄉僻壤的小地方了啊。”邱燕林掀了掀邱長銳額頭的那些符,“怎麽把自己弄成了這樣,太慘了吧。”

“你這副德行,哪裏有邱二爺的風采。”

“昨晚圈子裏都傳開了,邱家再怎麽壓也壓不住,你現在是京城的名人了。”

“跟過你的情人怕是這輩子都不想讓人發現你們有過一段,丟人啊。”

邱燕林瞥見邱長銳打結的長發裏有近似碎肉的東西,他內心有多嫌惡,聲音就有多關切:“順應命數不好嗎,非要折騰。”

“結果怎樣,到頭來出盡洋相,死前都不體面,晚節不保啊,二叔。”

下一刻,邱燕林的話鋒就走向另一個極端,他冷戾到了極點:“就因為你們瞎搞,害死多少人了?”

拐角的陳子輕很驚訝,他在這個距離之下,竟然還能一字不落地聽見邱燕林的話聲。

要知道,邱燕林可是貼著邱長銳的耳朵說的啊。

陳子輕不敢置信,他懷疑自己覺醒了某種特異功能的時候,猝不及防地聽到邱燕林說:“大哥死了,那小禿驢也死了。”

邱燕林說的小禿驢,是指誰啊?

陳子輕一時沒明白。

邱燕林陰陽怪氣:“啊,不對,我說錯了,不是小禿驢,是我的弟弟,邱家流落在外好不容易找回來的子嗣,我養父的心肝寶貝。”

陳子輕呆滯地眨了眨眼睛,禿驢指的是……我啊?

邱燕林那家夥瞎說什麽呢,他不是好好的嗎,怎麽死了啊,不可能,他的腳邊可是有……

我的影子呢?

陳子輕的思路硬生生地眼前所見的畫面切斷了,他張大嘴巴,傻傻地蹲著。

沒影子。

他沒影子了。

陳子輕渾身戰栗地沖出拐角,他站在人群裏,茫然無措地看著行人從他身體裏穿過來穿過去,原來不是他藏得好,是沒人看得見他。

“我怎麽……”陳子輕泛白的嘴唇顫抖。

“我那養父被什麽東西控制住了身體,他下令開槍,清醒過來為時已晚,他們中槍掉進了湖裏,撈上來的時候已經沒了呼吸。”

樹下的邱燕林輕描淡寫地說著,似乎並不在意。

陳子輕的肚子突然就疼了起來,這疼法他很熟悉,逃出去後就時不時地疼上一陣子,他以為是餓的。

所以不是源於饑餓……

陳子輕極其緩慢地垂下眼睛,肚子位置從裏往外滲出鮮紅,他怔怔地伸手去捂,時間仿佛正在快速往回走,不過瞬息就回到了湖邊。

前面是幽暗的湖水,身後是追上來的保鏢們。

陳子輕聽見了槍響,從他肚子裏傳出來的,到這一刻他才知道,當時他沈在湖底游不上去,並非水性退步,只是他中槍了。

而陳子輕之所以回頭看到王禹的臉青白,是因為他也中槍了,邱晁的保鏢所持的手槍威力大,將他們穿透,他們在湖裏血流不止,身體冰涼。

那他們兩個人究竟是什麽時候中槍的呢。

他跑到湖邊,不知聽見什麽呼喊還是出現幻覺轉身的那一瞬,肚子上多了一顆子彈。

王禹從後面撲上來護住他,為他擋下了第二槍。

陳子輕捂不住傷口,他的肚子被打穿了,血不斷順著他的指縫流下來,他倒在了地上。

王禹早就知道自己死了,他一路騙我。

他也知道我死了。

陳子輕發現大片血跡都沒了,他把捂著肚子的手舉起來,手心朝上攤在眼前,手上幹幹凈凈。

王禹可能經歷過懷疑,試探,確認,不想接受,面對,釋然,一個人走完了心路歷程。

陳子輕的肚子又開始疼了,他將手伸進衣服裏,一圈圈地按著揉著,心裏想,怪不得222跟小助手一直都沒動靜。

“2哥,我知道我死了。”陳子輕說。

系統:“嗯。”

其實陳子輕壓根就沒有心思呼叫系統,他只想縮在臨時搭的窩裏逃避現實,但他是往前走的,該解開的疑惑不能不解開。

“宿主在任務世界不是只能登出,不會死嗎?為什麽會出現這種情況?”

系統:“那不是死規定,會根據架構師的劇情線調整。”

陳子輕明白222的意思,他被幻象影響導致中槍,在湖底看到岳起沈的臉停下求生的動作,也是幻象在搞鬼。

在這背景下,身為邱家子嗣的他,是註定要死的。

陳子輕望著雪後放晴的天空:“我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。”

系統:“誰跟你說是第一次。”

陳子輕愕然,不是嗎,那還有哪次?他的心底竄上來一個答案。

是第一個任務吧。

有關那任務的數據都被清除了,他什麽都不記得了,像沒進去過。

陳子輕知曉自己是鬼,就不躲躲藏藏了,他大搖大擺地穿過馬路和車輛行人走到對面。

什麽富家小姐的私人飛機,他跟王禹是兩個鬼魂,誰能看得見。

他們這一路真正接觸過的,就一個與燈。

那是不是說……

陳子輕的身形一滯,竭力讓自己稍微冷靜點,他開始回想與燈出現到離開的所有細節,盡可能地全部想起來,一樣也不遺漏錯過。

與燈半夜路過方丈的屋子,見到裏面有明亮的燈光。

與燈那身僧袍衣角有一塊黑色臟汙。

燈光,像灰燼的臟汙……所以,陳子輕艱澀地咽了口唾沫:“是大火嗎?”

這個猜測一生出來,陳子輕就覺得他吃過的那一小塊餅,有股子供品的感覺,他的鼻息裏還有淡淡的焚香味。

與燈說他要去修行,和長明一起。

那是不是說,他們都……

陳子輕悵然若失,與燈讓他一定要回去看方丈,也是想讓他看他們吧,他抹了抹臉:“會回去的,我會回去看你們。”

樹下沒有其他人闖入,都被邱家保鏢阻攔在外。

但這不包括陳子輕,他站在邱燕林旁邊。

“不人不鬼的玩意兒。”邱燕林肆無忌憚地謾罵邱長銳,他對一個保鏢道,“通知我爸,讓他來接他二哥。”

邱燕林要往停車的地方走,他邁出幾步,忽地側頭看向身旁。

陳子輕跟他面對面。

邱燕林什麽也沒感應到,他再次邁步,邊走邊喃喃:“都死了,死了好,不礙眼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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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子輕跟著邱燕林回了京城。他當晚就見到了邱晁。

不是在邱家老宅,是在邱燕林的公寓。

邱晁被秘書攙進來,在邱燕林的準許下把人扶進裏面的一個房間,打了招呼離開。

邱燕林沒照顧養父,他把衣服一換,出門消遣去了。

陳子輕站在床邊,盯著躺在床上粗聲喘氣的邱晁,他的兜裏還揣著那塊玉石。

邱晁驀地轉過頭。

陳子輕毫無準備地跟他對上視線,驚了下,邱燕林都不能看見我,邱晁我欸什麽可以?

“又見到我的寶貝兒了。”邱晁說,“對我笑呢。”

他擡起一條手臂,做出撫摸腦袋的動作:“乖,爸爸知道你聽話,懂事,是個好孩子。”

陳子輕後知後覺,邱晁看的不是他,是幻象。

“爸爸不是有意的,你原諒爸爸,別帶著怨恨離開,那樣去不了極樂世界,只能去地獄,你怎麽能去地獄,那地方不是你待的,你得跟你大哥一起,有他照看你,爸爸才能放心。”

中年人絮絮叨叨地說了一會,喉嚨裏發出哽聲:“下輩子我還做你爸爸好不好。”

陳子輕翻白眼,一次就夠夠的了,還想再來一次?

“不好?那你做爸爸,我做兒子,怎麽樣?”邱晁嘆息著捏捏兒子光嫩的臉頰,“這幻覺不錯,跟真的一樣。”

邱晁忽然咒罵幾聲:“那老不死的鬼魂被爸爸送走了,他不會再搶占我的身體亂來。”

老不死是指自己的親爺爺。

邱晁說:“幺兒,爸爸做那些傷天害理的事都是為了你,你才十八歲,還那麽小,我怎麽忍心看你死掉。”

冠冕堂皇的理由,感動壞了。

“走一步是走,走十步百步也是走,開弓沒有回頭箭。”邱晁面龐肌肉緊緊繃著,“我為了你,為了邱家不滅絕,盡力了。”

“我鼓動你二叔做了換血實驗,身體裏的血都換成了僵屍血,他的情況穩下來了,我再讓你照著來,我都計劃好了。”

說到這,邱晁露出中年喪子的滄桑悲痛:“可計劃趕不上變化,你沒死在邱家的巫術上面,卻死在了槍口下。”

陳子輕沒耐心再聽下去。

“幺兒,別走,多陪陪爸爸,幺兒——”床上的邱晁摔下來,狼狽地面朝下,手還在做出挽留的手勢。

陳子輕頭也不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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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來陳子輕計算跟著邱晁,看能不能見到岳起沈他爹,或是岳起沈的身體之類。

哪知邱晁在房裏醉生夢死,裝瘋賣傻了幾天,洗澡刮胡子,西裝革履地出門,還是那個上位者。

邱晁結束應酬回老宅,陳子輕進不去,門口兩個大獅子攔住了他的去路。他試圖通過其他地方進去,也不行。

整個邱家的布局都有講究。

陳子輕只能放棄,他在京城的繁華街頭游蕩,孤零零的。

就在他走在一條街上時,冷不丁地撞上一個鬼魂,兩個鬼大眼瞪小眼。

對方尖叫:“鬼啊!”

陳子輕:“……”叫什麽呢,你不也是嗎。

他換條街走。

不知道是不是該慶幸,他活在特殊情境裏,不同於普通的鬼魂,個別時候能碰到實體,雙腳也能挨到地面,而不是飄來飄去。

陳子輕想了想,決定去出租屋看看。

出租屋的門是鎖著的,裏面的物品家具依舊是他跟岳起入住時的樣子。岳起沈是長租,他們現在還是這套房的租戶。

房東在國外,也沒那個時間過來探問,還以為他們好好的呢。

陳子輕在出租屋的床上躺了下來,枕頭邊是岳起沈遺落在這裏的兩個核桃,被他盤得油光發亮。

【陳宿主,經檢測,您的支線任務一失敗,即將啟動十倍數的同等級支線任務,並附送任務時限。】

小助手的官方提示音突然響起。

【一旦再失敗,變回剝離您的宿主身份,就此停步。】

陳子輕垂死病中驚坐起:“我都死了!”

【請陳宿主做好準備。】

陳子輕臉色慘白:“我做不好準備。”

有能用的道具嗎,快想想,趕緊想想,自己做任務賺的,或者444給的,怎麽都行。

他想到什麽,忙說:“等等,我有張刮刮樂,我現在用。”

【陳宿主確定使用刮刮樂?】

“確定。”

陳子輕剛說完,眼前虛空就出現了一個長方形團,右下角有個灰塊,長方形團中間寫著三個大字“刮刮樂”,簡單粗暴。

他伸手去碰,指甲做出刮蹭的動作。

“心想事成。”

陳子輕念著刮出來的內容:“我可以想很多事嗎?”

長方形翻過身去,背對著他。

他看上面的字跡,失望地拉長了聲調:“只能一件啊。”

那是什麽好呢。

陳子輕的腦中閃過很多願望和期盼,它們先是挨個亮相,然後就蜂擁而上,亂成了一團,最終讓一個不爭不搶的撿漏。

“就……免除支線任務一失敗帶來的懲罰吧。”

小助手:【是否更改?】

陳子輕把核桃塞進肚子裏,蜷縮著說:“不改了。”

【已生效。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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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一時間,邱燕林參加完朋友聚會回來,他去浴室洗澡,過兩天就返程。

邱燕林不會因為誰的離世停下腳步,該上學上學,該吃喝吃喝,該交朋友交朋友,遇到心儀的就在一起。

在這途中,他隨時迎接享用邱家資源所需的代價。

邱燕林放好好了水,他把自己沈進浴缸底部,在水裏扯開嘴角笑,最好能活到明年夏天,不然就沒上墳的人了。

和尚蠢,王禹也蠢,他們要走為什麽不找他,有他幫忙,不是更順利嗎?

一個個的都不帶上他,瞞著他。

邱燕林透過水流見到了模糊的身影,接著就被一股扯力拉起來,他在嘩啦啦的水聲裏聽見熟悉的聲音。

“二哥,你怎麽放一缸冷水啊。”少年擔憂地說。

邱燕林陰沈沈道:“關你屁事。”

少年蹲在浴缸邊,下巴放在浴缸沿上,黑亮的眼看著他。

“滾。”邱燕林看著那張跟他相像的臉,猶如在看一個腐爛長蛆的蘋果。

少年真就消失了。

邱燕林坐在浴缸裏,冷水從他發梢滴下來,沿著他肩背前胸流淌,他將濕漉漉的發絲撥到腦後。

“燕林。”邱宜雪坐在不遠處的沙發上,他疊著腿,溫聲道,“你不該那麽說你弟弟。”

邱燕林哂笑,才走一個,又來一個,真夠煩的。

突有手機鈴聲響起,邱燕林語音接聽。

那頭傳來恭敬的匯報:“少爺,我們發現了疑似林總的行蹤。”

邱燕林瞇眼:“知道了。”

末了就道:“這是我的事,誰對外洩露了風聲,我讓誰全家陪葬。”

通話結束,浴室裏陷入死寂。

林疵那賤人回京城了是嗎?邱燕林譏嘲,那鋌而走險,絕對是為了帶走邱安然的屍體。

曾經玩得不知多玩,後來鬼迷心竅的學做舔狗。

舔屍體去吧。

至於林疵如何知道的死訊,邱燕林不清楚,但他確定,對方有自己的消息來源。

邱燕林重新躺回浴缸裏,連他都不知道屍體被放置在哪了,林疵要是找上他,要他帶路,他就陪著玩一玩。

林疵怎麽對他的,他就怎麽還回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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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林疵沒有找上邱燕林,他有其他目標。

邱家的上門女婿在國外陪讀定居,早前因一場意外昏迷,近期蘇醒了,他今天回國,下飛機進公寓就察覺房裏有人。

男人還沒做出措施,便被槍口抵住後腦勺。

持槍的人低聲道:“你女兒在我手上,不想她有事就替我做件事。”

頓了頓,有些酸澀道:“我要一具屍體。”

他問:“誰的屍體?”

“你小師叔,加藍。”

男人的身體霎那間就僵硬無比。

“我也不信他死了,但這就是事實。”林疵痛心疾首,“我要先把他的屍體安葬,再跟邱晁酸算新仇舊恨。”

林疵發覺邱家女婿的氣息聲不對,他調整站位,餘光掃過去。

“你,你怎麽,”

男人的側臉上有一道淚痕。

林疵想到了一個大膽的猜測,他拿槍的手有些不穩,聲音都變了調:“你是阿沈?”

“誰死了?”岳起沈驟然回神,他抓住林疵的衣領嘶吼,“你他媽說誰——”

崩潰恐慌的吼聲戛然而止,他眼眶赤紅,瞳孔收縮,滿臉淚,楞楞地看著穿墻進來的那個,頭發糟亂,臉臟兮兮的少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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